嬉遊記

在越南，沒有哪座城市能夠與順化的氣韻相比擬，這座歷經了時間之水長久潤澤的三朝古都，發生過了很多的故事，誕生了許多的人物，記載了無數的滄桑風塵，然而，長長的歷史、點點滴滴的風風雨雨，都積澱成順化深沉厚實的底蘊，即便是韶華隨風飄逝，皇朝沒落、戰火燃燒、風雲變換，但我們仍能穿透歷史塵埃，窺看見三百六十多年前帝都古城的文化回眸。悠悠的香江流過市區，把順化一分為二，據說這條發源於長山山脈的河流上游長滿了石菖蒲，所以江水中總是飄著一股淡淡的幽香，一江碧水就像沈默的哲人那樣，帶著繁華閱盡之後的安詳和冷靜，流過了森林、山谷，灌溉著兩岸肥沃的稻田和菜圃，也把順化城和巍峨的皇朝陵墓、古寺、亭臺洗刷得清麗嫺靜。我坐上了三輪車沿著香江走出了市區，或許是承受過了太多轟轟烈烈的大事，順化人別有一種溫文柔雅的韻味兒，連三輪車車夫也不像河內或胡志明市那樣蹬得飛快，只是讓車輪和著承載著越南源遠流長歷史和世俗風景的香江水流速，慢悠悠地轉著。

車過了銜接兩岸的鐵橋，來到了河畔山丘上的天姥寺（Thien Mu Pagoda），傳說這座由阮王建於1601年的寺廟，是天姥仙女顯靈的風水聖地，故事是這樣說的，當年阮王踏遍綺麗的香江流域為大內紫禁城選址，他手持的蠟燭到了此地突然熄滅，眼前隨即出現了天上仙母，阮王於是在此建了天姥七級浮圖和寺廟，蒼鬱的老樹、百年的盆栽、八角形的七層福緣塔以及凝重的大鐘，凝固了時間與歷史的呼吸，給了我強烈的視覺感受，駐足寺前放眼過去，黛色的遠山隱在輕紗縹緲的雲霧間，平靜的香江水上倒映著青翠的峰巒和白色的浮雲，載滿魚網的舢舨奏著婉轉的棹歌，古寺鐘的聲清脆的響了起來，引發多愁善感的人們無限懷古之情。

天姥寺一角陳列一部藍色汽車，這部車是當年釋廣德抗議阮氏王朝吳廷琰排佛政策，前往西貢街頭自焚所乘坐之汽車。66歲釋廣德平靜打坐自焚到碳化，當時紐約時報記者就在現場目睹一切，此殉道事件震驚美國，吳廷琰弟弟吳廷儒及其妻卻拍手叫好，埋下日後吳氏兄弟被槍殺的命運，間接結束了吳氏家族九年的高壓統治。

皇城和陵墓是順化最寶貴的文化遺產，1993年，以紫禁城為核心，週邊是皇城、內城、外城和護城河組合成的古京城，被列入了世界遺產之列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主席更稱讚她為「都市詩歌的傑作」。古城始建於1803年，完成於1832年，整座城池的建設完全遵照東方的地理風水和易學的五行陰陽之說，背倚禦屏山、面對著香江，座南朝北的聳立著。

我踏上了護城河上的古橋，走進了越南歷史縮影裡，紫禁大內是北京故宮的縮影，入了午門進了太和殿，屋頂上生動的九條龍、殿正中間華麗寶傘下的寶座和雕龍朱漆的八十根木柱，依然升騰著昔日輝煌，只不過太和殿後幾座深宮後殿，全毀於幾十年前的戰火之中，只剩幾根倖免於難的石柱，形影孓立的守侯著歷史與記憶的入口，讓每一個睹物思古的旅人，隱約的感覺了些什麼卻又失落些甚麼。

繞過了荷香四溢的靜心湖、藏書樓、祭祀皇帝的世廟以及浮雕著山河、星月、花卉樹木、動物、武器、船隻等形象的青銅九鼎等遺蹟之後，出了城，這才見到了皇城腳下真實的順化，翠竹叢中低矮樸素的尋常院落、陽光下高高舉起的鋤頭、穿梭在護城河浮萍間的扁舟、游移在油菜花田中的斗笠、笑顏揮手的孩童，還有晾在細繩上迎風飄蕩的洗淨衣裳，恬靜而溫柔的說著市井生活。

阮朝有十三位皇帝，在順化創下了千秋大業，也在順化凋零衰微，留給後代憑弔的只有霸據香江沿岸、順化山區西邊一座座龍脈山頭上的皇陵了，阮王朝十三陵中最雄偉壯觀的是第一皇帝安息的嘉隆陵，皇陵的建築與大自然相互交融，就像一座詩情畫意、空靈幽靜的大花園。不過，最漂亮雅致的是嗣德陵，喜歡吟詩作賦的嗣德皇帝在青蔥幽靜的松林裡，為自己建造了一座和諧又浪漫的未來世界，寢殿區和陵墓區的五十多座工程都以“謙”字命名，謙宮門後面就他的休閒區，正中的良謙殿是他辦事之處，殿后的溫謙堂存放著御用之物，左側的鳴謙堂是他看戲之處，碑亭裡的石碑上刻著4935個漢字的謙宮記，訴說他自己的生活與王業。我漫步到了荷花池畔的沖謙榭內，想像這位文質彬彬的皇帝，在每個黎明黃昏、在眾多愛妃簇擁下，啜飲著荷花凝霜所沏的香品，如何的詩興大發然後慢慢寫成遺世絕句，竟有不勝吁噓之感，當詞已成墓碣，永遠又是什麼？

這些皇陵不僅是順化珍貴的文化歷史古跡，也是古典越南的建築藝術精粹，因為每位皇帝打從在位時就已開始為自己興建最終的歸宿，每座陵墓都反映著皇帝的個性與當時的文化調性，在香江上游的啟定陵是規模最小卻也是最講究的一座，這座越南第十二代皇帝父子聯手規劃的陵寢，融合了越南、印度與法國建築風格，依山而建的三層陵墓，由一百二十七階異常陡峭的石階連結，我蜿蜒穿過廟堂、宮殿、樓閣亭榭和羅列著石象、石馬和文武百官石像的庭院，終於爬到最高層的啟定皇陵，以瓷器和玻璃浮雕畫裝飾的陵墓、宮殿前矗立的羅馬圓柱、西洋水泥雕畫、歐式吊燈，把東西方文化的歷史交疊化成來世的夢幻，雖然後代的人從不同角度紛紛指責過這座陵寢，可它也真的豐富了順化的建築和藝術價值。悠悠香江汩汩的流，從皇都看到了皇陵，想那萬世雄圖也不過是一夕湮啊!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