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切開始於一場電影,那是一部根據1994年普立茲獎得主安妮普魯勒(Annie Proulx)描寫紐芬蘭惡劣環境和重拾人生的小說The Shipping News改編的同名電影。

在冷氣強的像冰天雪地的暗黑電影院裏,看著鏡頭從深邃的海洋拉向綿延的海岸,拉向海浪拍打的冰雪峭壁,拉向紐芬蘭荒涼又壯觀的景致,我莫名奇妙地想起了魚,也許,魚就是因為迫切地想要知道陸地的一切,所以才變成了人,上了岸。



電影散場後,我到處查閱這個處處美景也處處困境的海角天涯,卻無意間在地圖上發現了一個新世界。靜靜平躺在煙波浩淼大西洋中的紐芬蘭,是加拿大東部的重要門戶,由半島、海灣和星點小島組合而成,雖然有海韻濤聲譜就的詩境畫意,卻也有蘊涵真情野趣的死人角(Dead Man's Cove)、罕至灣(Seldom Come Bay)、絕望灣(Bay of Despair)、功勳河(Exploit River)、奇遇灣(Come By Chance)等彷彿有著豐富又黑暗歷史的地名,這樣一個奇妙、美麗、動人而且詼諧的地方,實在找不出錯過它的理由。


魚的確在紐芬蘭上了岸,不幸的是沒變成人,而是被晒乾、煙燻、醃製,吃到歐洲人的肚子裡去了。當15世紀歐洲開始大規模的海外探險之際,義大利的探險家約翰•卡波特(John Cabot)在航行北大西洋時,來到這個新發現的土地--紐芬蘭,他驚奇地發現這兒的海洋盛產豐富的鱈魚和鯨魚,成群成隊的大鱈魚密密匝匝游著,多到船隻不得不減速慢行,從此葡萄牙、義大利、西班牙、法國、英國的漁民就爭相前來這新大陸捕魚。

時光飛逝,“鱈魚之鄉”的盛名,雖然已在大量的捕撈之下崩盤,然而紐芬蘭海域的大淺灘(the Great Banks) 至今仍是世界知名的大漁場。我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日子飛到了紐芬蘭的首府聖約翰市(St. John''s),冰冷的雨水夾雜著冰冷的風,陰鬱灰暗的烏雲聚集在海面上空,我憂慮著我滿心好奇的夢土是否是一方拒絕春天的凍結水土。



沒想到一下飛機,迎來的卻似四季之外第五個季節,陽光暖融、氣溫微涼,空氣聞起來香甜無比,舒適得讓人有種在風和日麗時出海遨遊的快意。接我的嚮導是個日本人森先生,他說,氣候的變化在紐芬蘭就像後母的氣息,不是你所能預料得到的。

日本人在紐芬蘭?在這塊詭譎多變的土地上居住的人們,也是個讓人摸不透的象形圖畫,我想。聖約翰市是北美的第一座城市,城市就建在海邊褶皺曲折的岩石上,市區裏那條看似漫無目的的古老街道-水街(Water Street),據說是當初牛隻從港口上岸亂踩亂踏出來的,整個城市的感覺其實更像一個大社區,人們依然過著現今社會已經消失的互助與團結的鄉村生活型態,他們住在維多利亞風格的華美房子中,也住在線條簡單如餅乾桶的方塊房子裡,許多房子都漆著明亮的水藍、嫩綠、豔黃和罌粟花般的粉色,五顏六色的繽紛在無窮盡山與海的映照裏。森先生說是為了方便出海的漁民從海上一眼就可辨識出家的所在,而我卻在繽紛裏看見了被時間凝結的歷史激情和苦澀,紐芬蘭果真是一個頑強的地方。



行李丟進了預約的民宿Rendell-Shea Manor,還沒仔細品味這棟古蹟級的維多利亞建築,森先生就迫不及待的拖著我,說是乘著陽光普照去訊號山(Signal Hill)健行,這條古蹟路徑在聖約翰的東端,從港口沿著峭壁步道通往山頂,有著極美的海岸線視野,山頂上有座卡伯特塔(Cabot Tower),原是1800年代英國人建造的要塞,1901年,義大利科學家馬可尼就是在這裡接收到了從英格蘭發出,跨越了大西洋而來的三聲短促而微弱的訊號,向世界宣佈了無線電的誕生。紐芬蘭被暱稱為“岩石”,原本就是一塊海底大板塊,地質十分獨特。這岩石綿延六千哩的海岸,經年都在朦朧的迷霧之中,暗礁隱藏在浪濤下、峭壁巉岩上大多是點綴著矮株雲杉的貧瘠不毛寒帶苔原,那些為著鱈魚而來的歐洲漁船,必須穿梭在險譎的暗礁又飄流著冰山的海域才能到此,想要從來都不發生災難,恐怕是不可能的,航運史上最慘重的鐵達尼號船難,就是發生在紐芬蘭的外海上。在訊號山上就有間半掩在地底的岩石博物館,展示紐芬蘭和拉布拉多頑強而堅硬的地質,其中包括超過四億五千萬年的一些非常古老的岩石,石雖不能言卻盡顯風流,能淨化人們喧囂的心靈,重返自然,像是無聲的詩、不朽的畫、凝固的樂,我在裏頭徘徊很久,譜寫自己的石頭記,玩得不亦樂乎。



從山頂鳥瞰夕陽中的聖約翰市,帶著魔幻般的壯觀,房子、汽車、海灣上的船隻,還有人生的錯綜複雜全都被高度剝離了,一股萬事和諧之感在心頭澎湃,森指著右前方像拇指延伸到海裏的岬角說:「你想站在北美大陸的最東端嗎?那児就是了!明天起個早我們去看日出。」天未露白,森就已開車來了,穿過市中心的水街大約20分鐘就來到了斯必爾角(Cape Spear),道路沿著陡坡而上,突出的海岬上矗立著紐芬蘭最古老的白色燈塔,我踏著裸露的岩石、踩著岩縫間的矮樹根,終於來到了海角天涯,此時此地萬籟靜寂,只有海浪撞擊礁石的低沉悶雷聲,我默默的坐在一塊石頭上,等待著北美的第一道曙光。



那是個沒有人能夠忘懷的早晨,當第一道晨曦照在海面上,我的眼光巡弋在波光閃爍的海上,隱約見到遠方鯨魚噴出的水柱,一切靜美如畫。森遞過來望遠鏡,要我看著海面上一個移動的豆大白點,他說那是從更北方的拉布拉多洋流飄來的冰山,正被一艘船拖著走。冰山,一直是個潛伏的危險。但是每年春夏,冰山在輕紗般的海霧中,婷婷嫋嫋地漂流到聖約翰港口,成為一道特有的風景。

但是近幾年來,冰山還吸引了商業機構致力於冰山事業,他們取用冰山的水釀酒,打起:“來自地球最冷的地方”的口號賣起冰山伏特加,產品供不應求。



我凝視著漸去漸遠的白點,想著這是不是代表著地球北部純潔無暇的冰涼徹骨之美,也將失去了呢?回程的路上我好奇的問起森,怎麼會落腳來紐芬蘭?他笑著回答,當初是交換學生到加拿大讀書的,不過還是跟日本人一起攪和,於是決定到一個沒有日本人的地方以便學好英語,沒想到紐芬蘭人一聽哄堂大笑,告訴他:「我們不說英語。」偏離加拿大其他省份的紐芬蘭,與歐洲有一海之隔,在長期的大海餵養和獨自發展下,人和語言都頗有特色,他們心胸開放、熱情、友善也愛說笑,他們的方言不僅融合了英格蘭和愛爾蘭口音,用字遣詞也保留著十七世紀的措詞,不僅能把小鎮、外港取些像喬貝特的手臂(Joy Batt’s Arm)、傑瑞的鼻子(Jerry’s Nose)、鯡魚脖子(Herring Neck)等非主流的名稱,就連說話的方式也跟莎士比亞一樣,既難解又美麗,充滿古典的樂趣。

聊著聊著,車子一路顛簸的來到了紐芬蘭最容易親近的聖瑪莉岬角生態保護區(Cape St.Mary''s Ecological Reserve),隨著解說員沿著懸崖上行人踏出的長長小徑,跌跌撞撞的往看不見盡頭的霧裡去,強勁的海風又冷又尖銳像刀割一樣刺痛著臉,空氣鹹鹹溼溼的帶著黏性,雖說是最容易親近的賞鳥地,但平切的懸崖頂上那種空曠和寂寥,卻是沒著沒落的,真有這樣走下去會不知所終之感,遠處傳來嘰嘰喳喳的鳥鳴,空靈的像海市蜃樓,要不是刺鼻的鳥糞味道隨風飄了過來,說不定就這樣傻呼呼的一直走到墜落斷崖。



終於來到了崖邊,隔著深豁的孤立鳥島上,棲息著密密麻麻、無法數計的塘鵝和燕鷗,牠們絲毫不介意冰冷的海風,輕俏的頂著風翻飛、翱翔、跳舞、交歡,像紛飛的白雪與海水粼粼的波光相互輝映,白花花的構成一片壯麗,解說員細說著鳥兒的種種,還說夏夜在高高懸崖上,聽得見迴游鯨魚換氣的聲音,你可以來這裡體驗鯨聲鯨世哦!

我不敢回應,大自然無比雄奇,可也頑酷不已。回到市區,在水街的克蕾阿姨咖啡館喝了杯熱咖啡和剛出爐的麵包,這家古色古香的小咖啡館,賣著居民自製的果醬、麵包等雜貨和咖啡,就算不買東西,也歡迎你來這裡坐坐看報紙,紐芬蘭人的熱情由此可見一斑了!森說晚上帶我去酒吧裡參加screeching-in儀式,別再當個陌生人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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